终于,生祥乐队的新专辑《围庄》发行了,继《我庄》之后,生祥乐队这张双唱片专辑继续着村庄的故事,只是这里彰显着我庄的一体两面。相比《我庄》里面真实的现代化交替前后农村的呼唤;到了《围庄》,“我庄”的另一面显现了,笔手钟永丰用16首词精妙地讲述了石化魔神包围下的“我庄”如何与之交缠交战,再到步履蹒跚,有着集体或者个人的反抗般的《动身》。
音乐上,比之《我庄》的松活舒展,《围庄》则是火力全开,编制达到了7人,生祥的电月琴首次大规模参与到歌曲创作,继交工乐队之后唢呐英雄再次回归,乐队中首次出现爵士鼓手,再到专辑中高比例的插电乐器,《我庄》中加入乐队的吴政君这次不仅身兼打击乐手,同时化身为多种乐器演奏手,这一切的表象都告诉我们,《围庄》是一张不同于《我庄》的专辑。
生祥乐队的第一张双唱片专辑,是探索摇滚乐在地化的一份新的答卷。传统台湾音乐碰撞西洋朋克前卫爵士之类的音乐到底能够擦出什么样的火花;继《我等就来唱山歌》之后,音乐如何再次发挥社运作用的同时赋予自身以高度美学价值;生祥出道20年,音乐创作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老搭档钟永丰的词又进展到了何种境界,这一切都在这张专辑中给了我们一突破口来管中窥豹。
《围庄》双唱片专辑:上为《围庄》,下为《动身》,总共18首曲目,16首原创歌曲加上两首传统北管曲目的重新演绎。顾名思义,《围庄》是被包围的村庄,被石化包围的村庄;《动身》则是一些行动,里面有集体的抗争也有个人的抗争。整张专辑承袭着生祥和永丰一直以来的概念专辑的创作主题,这里面讲述了村庄与石化魔神交缠交战的种种,这里面不光有各种惨痛压抑的现实还有予人希望的虫鸟和神明。
上为《围庄》总共9首曲目,专辑歌曲排序很讲究,基本是一快一慢,高昂悲愤的疾呼是一低婉哀怨的苦诉。背景多取材于五轻与台西村落的交缠交战,辅以永丰极其干练的词加上生祥和乐手们的音乐呈现出一幅立体式画面:唢呐作前奏,乐队全体第一次亮相,歌词直接抗诉石化工业的《欺我庄》;借仙人之口说出1975林园石化招工往事,哀诉我庄子弟被吸榨入工厂围墙之中,反映农村落寞感的《日历》;将石化厂林立的烟囱比作祭拜的天公炉的《围庄》,引得众神耳聋作物反种身体叛变,鱼产失踪;向钟圣雄《南风》致敬的同名歌曲借海风与钥匙之口加以犹太女诗人Rose Ausl Nder的影响的行文架构极其文学性的说出来石化工业给当地村落带来的灾难性影响(“他指庄尾纳骨塔,你去试试看”)。
朋克味道十足的《污染无护照》直接痛斥污染,“工厂有户籍,污染无护照”;尽力捕捉到石化围庄下台西村落那种“慢”,但同时极富辩证性,死气沉沉的村落什么都慢,独有选举很快,房地产很急;慢之后一声爆炸,前卫爵士般的开头之后,念白的永丰化身代书,夹在抗争村民与石化工厂和政府间的弱势群体以客观辩证口吻点出了抗争初期的错综复杂局面,各自为政,各方利益难以协调;之后大学生忙串联,村民请出保生大帝,我庄重新出世,抗争进入新阶段;《拜请保生大帝》,永丰借鉴杜甫《兵车行》的启发,简单有力的写出来台湾岛内当年“反五轻”运动抗争初期的混乱,官商勾结,黑道乱入,困局重重的村民搬出保生大帝,本庄后辈做先锋,全庄共志反五轻,再次极富画面感地呈现反五轻初期后劲人的抗争,歌曲完美示范了如何让情绪摇摆在“濒临愤怒的绝望”和“濒临绝望的愤怒”之间,达到极上乘的抗议美学;最后以《火神咒》这首传统北管曲牌的重新演绎收尾,同时呼应开头《欺我庄》的唢呐部分,这首传统的北管焕发出新的活力,同时也寄托着村民祈求神灵相助的心愿。
下为《动身》,较之《围庄》更多是石化围庄后的行动,无论集体还是个人。
开篇的《答复》更是一副嘲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高墙筑起,卡车塞路,局势这般,我们莫要坚奈。同样是快慢搭配,接下里又一首让人落泪的曲子《毋愿》,语气缓和下来了,有感于《自从六轻来了》的电子报道,致敬那些下乡蹲点的人。以散步临暗时分的个人视角写着村里的变化,望着周遭,还有人毋愿(不服气),在讨论公道。歌曲的开头,早川彻操起了电钢琴,大竹研肆意游走在木吉他和电吉他之间,生祥满含深情的唱着,吴政君在结尾处的箫声悠远飘渺。接着的《农业学工业》又是一笔沉重的话题,现实人性和环境远比想象的要复杂。面对国家暴力机器,人们在动摇在分化。
有人埋头继续生活,有人心有不甘,头人们觉得更现实的是赚钱。抗议的棚子撤了,田地里的大棚作业开始了,农业学工业,如是而已,生祥再此很粗野地唱着,中间那一声“呵”,如此的有力,一丝的愤怒与不屑,但又多少有点接受的味道。贝斯和鼓依旧令人击节赞叹。《农业学工业》之后,永丰歌词引入传统歌谣《藤缠树》再次极富辩证性的用藤缠树的例子说明了我庄与石化业只能相互交缠相互交战,谁也不能摆脱谁。大竹研在歌曲开头的吉他riff惊艳绝伦,显示了一个一流乐手的素养,生祥继续着放肆的唱腔,透露着一种很复杂的情绪,谈不上支持或者反对,只是一个很无奈的事实,乐曲结尾生祥电月琴solo了一段《火神咒》也算小惊喜。
个人的反抗开始了,来自台西的“吉普赛”陈财能先生的事--癌症村的惨痛。永丰再一次深情款款地写出歌词,出,不走,“像鱼儿浮头,暂时我要出家乡”,中间是另一个世界的儿子托梦,生祥那一声“阿爸走,阿爸快走”唱的整个人都心碎了,一种“温柔的苦口婆心”,“车行竹山入鹿谷”,吴政君拉起了二胡,如泣如诉般,大竹研的吉他solo,出,不走,我出但我不走,一股对家乡满含无奈的思念,一种无奈的漂泊,一种周而复始的离开再回去,回去再离开,只因石化魔神来了,个人无奈而势单力薄的反抗!
《坔地无失业》中唢呐再度响起,生蚝与石化的抗争,请保护好湿地,那里是台湾母亲河浊水溪的入口处。受Art Ensemble of Chicago影响的前卫爵士味道的贝斯声引导下来到了《戒塑料毒》,歌词很有辩证性的看待反石化这个问题,一边反石化一边用塑料袋是什么道理?从自身做起的重要性。大竹研的木吉他丝丝入扣,吴政君敲起了非洲瓢鼓在映衬着,黄博裕再次吹起了加键唢呐,悠远若有畅失的唢呐声,用音乐来说话。专辑到此进入了尾声,在《风入松》这首传统曲目的重新演奏中,来到了《动身》,《风入松》这首曲牌是保生大帝起驾的曲子,这里石化魔神离开之后,虫鸟和云雨都可以动身回来了,黄博裕吹起了这段动人的旋律,大主研的电吉他呼应着,生祥动情地唱着,于是,“我庄被花朵包围,于是人们就闭上眼睛唱歌了”,吴明益如此写道,诚然。
很高兴在这张双唱片中看到生祥又进了一步,乐评人马世芳之前有个拆建房子的比方来说生祥的音乐,极其美妙。我想从《种树》一直到《我庄》的这条道在这里诧然而止,到了《围庄》,生祥重新换了地基(鼓手加贝斯的新的节奏组),电月琴在这里不再是音乐上的拼图,而是作为乐器去融入到曲创作中更换了地基的同时,用一种新的方式去盖了这座客语音乐的伙房。较之以往的生祥用月琴自弹自唱录制Demo寄给其他乐手然后提建议,这一次早川彻在部分曲目创作的时候,直接与生祥商讨具体架构,和弦走向和节奏groove,这种新的模式催生了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而在之后,音乐的房子又精心装修了一下(各种乐器丰富了音乐的层次),最后各位一流乐手的发挥使得音乐在整体的基本架构上更为翔实与多彩,像顺道在房子外边建了一个大院子,把房子围在里面一般。客家八音之后,北管碰撞前卫爵士、朋克这类西洋音乐,一流乐手们的火花碰撞,加上永丰包揽石化围庄和鸟虫、云雨、庙宇神明的妙词支撑起的音乐内涵,这是一份优秀的答卷,一份生祥永丰们在摇滚乐在地化和社运音乐美学高度这两个方向方面的巨作。
(本文转载自微信原创账号“滚石乐队”:rollingstones666)